冬来腌菜,是南方北方都有的生活场景,口味或咸或酸,原料各有地方特色。最常见的是辣椒、萝卜、雪里蕻等,家乡用的是一种叫名“长勺白”的大白菜。
这种白菜杆长、茎宽、叶细,长在地里能到人膝盖这么高。现代人喜欢用脖子以下全是腿形容美女身材好,这“长勺白”从根部以上几乎都是杆,没什么叶子,算是白菜中的极品美女了吧,用它腌出来的白菜,耐储存,产量高。家乡的小山村,每家负责“兴”菜园子的妇女都会在夏天种上几厢地的长勺白。趁着万物休眠之前腌一大缸白菜,才能保证冬季一家人饭桌上的丰满。
收完田里的稻谷,晒好稻草,就轮到忙地里的庄稼活了。扯黄豆、挖山芋、翻花生,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温暖,农活也停不下来。收大白菜是重头戏,家乡人收获大白菜习惯用菜刀齐根割断,称为“砍白菜”,似乎只有这个“砍”字,才能配得上白菜的肥壮,才能显得出采收白菜时喜悦劲头。
被砍倒的白菜原地躺下,还要舒服地晒上几天的太阳。因为家乡山高气温低,每天傍晚人们会将这些白菜收拢码好,上面盖上稻草,防止被霜冻坏。白天太阳出来再把白菜晒开。三四天后,白菜发蔫,叶子微卷,杆儿软塌塌的,就该到洗菜的时候了。
如果说砍白菜是一个人的幸福,洗白菜就是全村的狂欢。准确地说,是全村妇女们的节日。一年之中,只有在这个时候,平日里整天劳作在锅台菜地的妇女们,才有机会走出家门,到需要的人家帮忙洗菜。这时,大家会默契地分成几个互助的小组,每天洗哪几家的菜,在洗菜的过程中就商量好了,如果太多户人家扎堆洗菜,就会出现人手不足、位置不够的情况,那样尴尬的事好像一次也没发生过。
洗菜那几天,村中小河边,一大早就会被妇女姐妹们的欢声笑语充满,大家一溜排开,分工协作,麻利地扒掉白菜外面的老叶,掰下白菜心,然后把白菜在河水里洗净,再在光滑的沿石上像搓衣服一样揉上几道,一棵白菜的清洗就完成了。手上忙个不停,嘴巴也不能停,哗哗流淌的河水声一点也不影响农村妇女们用粗门大嗓聊天,虽然内容无非是谁家的猪今年养得壮,谁家女儿年后要出嫁了等等家常里短的小事,但因为过节般的心情,大家不时就会开怀大笑一阵。这时,男人们是配角,他们只是默默地把菜从地里挑到河边,然后又把洗好的菜挑回家里。有的刚成家不久的毛小伙儿忍不住想在女人家的话题里搭腔插话,必然会被人多势众的女人们取笑一番,红着脸狼狈而逃。
通常情况下,一户人家的白菜半天就洗完了,东家会请洗菜的姐妹们吃一顿丰盛的饭菜,白菜心炖油豆腐,割几斤土猪肉,杀一只本鸡,这些家常菜总是那样美味。按农村的风俗,妇女们平日里一般是不上大桌吃饭的,但洗白菜这天是例外,姐妹们是主角,而家里的男人往往会知趣地在灶台前简单解决一下肚皮。热热闹闹地吃完中饭,姐妹们又蜂拥着,赶往下一家洗白菜的人家帮忙去了。这样的场景,一直会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重复上演。
洗好的白菜水灵灵地码放在桌子上,如同一座小山。用半年、空半年的大瓦缸已经洗净放好,静候着白菜们入住。送走帮忙洗菜的邻居之后,在家里“委屈”了一天的男人终于可以霸气登场了。
打一盆水,细细地洗净双脚,男人迈步入缸,如同将军上马。在缸底整齐地铺一层白菜,撒一层粗盐,用双脚均匀地踩踏,白菜在脚下发出吱吱的脆响,直到盐渗汁出,再重复铺一层白菜、撒一层盐、踩上一遍……。后来我进城看到人们跳广场舞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家乡男人们踩白菜的动作。哦,舞蹈果然来源于生活。
一缸白菜踩完,上面还要再压上一块大石头,再盖上缸盖子。这块压菜石头也颇有来历,一般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也有的用旧磨盘代替。美味在压力和时间的共同作用下慢慢转化,个把月之后,白菜腌好,天气也刚好入冬,炒冬笋、炖肉、煮糍粑,腌白菜每天都会出现在家乡人的饭桌上,放点辣椒面,又咸又辣的重口味,成为下饭的主角。会过日子的人家,腌白菜一直会吃到初夏。如果把腌菜捞出来晒干,就成了更加耐储藏的干咸菜。连剩下的腌菜卤水,有人都会利用起来做菜,爱这一口的觉得味道鲜美无比。记得儿时上学住校,需要从家里带菜,妈妈做的腌菜杆炒瘦肉片,每每让我成为整个寝室同学羡慕的“土豪”,成为大家晚自习后的“零食”,是我回味至今的美味。
斗转星移,岁月如流,家乡的山村也不可避免地因为人口外流而衰落了。方便的物流让依靠腌白菜过冬的日子成了过去,过节一般洗菜腌菜的场景也慢慢消失。那帮互相帮忙洗菜的姐妹,有些已经老去。健在的,每年依然会种一些白菜来腌,只是把腌菜的大缸换成了小坛,装菜、撒盐之后,用拳头摁几下,再也不需要男人用脚来踩。
洗菜的小河边,河水依然在哗哗流淌。靠近了,隐约还能从水声中听到当年洗菜妇女们嬉闹的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