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八十年代的大学生相比,九十年代中后期入学的大学生的精英意识已经消退,没有了优越感,在社会上都是普通的小人物。而周星驰的电影正好传达出了小人物的悲喜、幽默及自嘲,这一切刚好贴近了当时大学生对自我的理解,也获得了大学生的集体共鸣。”
一、五六十年代的校园:苏联文艺作品受热捧
当时,苏联歌曲(包括电影插曲)培养、壮大了当时学生的艺术细胞。赵鑫珊曾在自己的书《我是北大留级生》中提到,“大一和大二,只做了一件事:彻底驱散、冲刷掉从少年(中学时期)带来的无知和浑浑噩噩,为迎接‘脱胎换骨’时期的到来作了思想、感情上的准备。罗德庚作曲的《山楂树》和阿鲁秋年的《心儿在歌唱》(电影插曲)都陶冶过我,为我走进西方古典音乐王国铺平了道路。当时的中国,百业待兴,那些革命浪漫主义情怀依旧激荡着无数年轻人的内心。对于1955年考入北大并在1959年毕业时故意考砸两门主课留级一年的哲学家赵鑫珊来说,大学时光是神圣的。拿赵鑫珊的话来讲,北大六年,“向我的心田撒下了许多种子。今天我才明白,这些种子可以分成三类:科学、艺术和哲学。”
当时中国与苏联由于意识形态上的亲缘性关系而彼此信任、互相帮助,就文化领域来讲,当时中国电影生产能力有限,大量译制的苏联电影便成为供应中国电影市场的“香饽饽”。苏联电影艺术家把古典文学作品搬上银幕,对于当时的大学生来说,电影所传达出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可谓是大家在校园里上的影视艺术的第一课。当时的大学生平时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周末有限的娱乐方式中,电影是首选。北大周末的电影(尤其是苏联片)赵鑫珊从不放过,比如《复活》《上尉的女儿》,其中《上尉的女儿》塑造了体现人民的力量和智慧的起义军领袖布加乔夫这一形象,他英俊、聪明、亲切、有勇气、有抱负,同时他还是一个有自己的快乐和哀愁,内心深处埋藏着许许多多幻想、希冀、忧思和痛苦的活生生的人。在当时那个以集体主义为主的年代,个体不被关注,能唤醒学生们内心自我诉求的电影难能可贵,所以学生无不喜欢。在赵鑫珊眼中,最打动他的十部外国电影中,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八部苏联电影算上,《音乐之声》和《简·爱》是第九、第十部。赵鑫珊曾动情地说,在我们这个地球上,没有一个地方比大学更充满灵性。
二、七八十年代的校园:港台的“靡靡之音”
八十年代初期,乐坛还没有偶像之说,在那个互称“同志”的岁月里,那些唱歌的人被称为“歌唱家”。当时的大学生喜欢拉手风琴、吹口琴,多爱听的歌是《垄上行》《外婆的澎湖湾》《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些音乐道出了当时大学生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后来港台音乐开始在大陆流行,街上开始卖明星海报、挂历,半导体收音机里反复播放着《粉红色的回忆》《光阴的故事》《甜蜜蜜》。吉林大学1981届毕业生邴正回忆道:有一天一个同学很神秘地问大家听过邓丽君吗?我问谁是邓丽君,他说,哎呀!你老土了,给你一盘(磁)带,自己悄悄听,别给其他人听。我听完了觉得很好听,就给它翻(录)了一盘。在当时的社会,邓丽君的歌被评价为“靡靡之音”,学校不允许学生听邓丽君,但学生会在私下里偷偷听,这样一场关于音乐的明暗较量,现在看来也充满趣味。随着时代的进步,交谊舞会开始风靡各大高校,而传唱在校园里的旋律,也从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开始转向轻松甜美的流行音乐。
1982年入学并就读于上海体育学院的何安在与麦可思对话时回忆说,当时的学生都用砖头一样的单盒卡带录音机听音乐,大部分听的都是邓丽君、刘文正、张帝的歌,还有更新潮的同学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英国乐队披头士、日本佐田雅志的音乐。在何安看来,这些歌曲为当时并不丰富的课余生活增添了情趣,它们让学生了解到了国外在唱什么歌,开阔了视野。此外,有些学生还有短波收音机,可以收到境外电台,能听到美国之音(中文),学生从中可以听到国外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节目最后还有一段圣经故事,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大家的娱乐方式还不算丰富,这些来自外界的声音让年轻人的好奇心不断被激发,何安说。
在何安的回忆中,当时周末学生会相约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张电影票也就5毛钱,同样的,露天电影也承载了八十年代大学生的校园记忆。从《少林寺》到《虎口脱险》,每一场都座无虚席。令曾就读于武汉某高校的蔡舒媛记忆深刻的是,当时学校规定教职工及家属只能在幕布的后面观看电影,很多老师的孩子都乖乖地坐在幕后,没有一次坐到前面观看。她回忆说,“当时老师的孩子都能读写反字,因为那个年代他们看的电影和字幕都是反着的。”
此外,学校每周也会在礼堂放映免费电影,一部电影会循环放映,学生尤其喜爱国外的电影。当时大家对于异国的了解仅仅是停留在书本和少有的电影中,年轻人对于外国影像的好奇,包括人物的穿着打扮,惹得大家分外关注国外电影。此外,由高仓健和中野良子主演的日本电影《追捕》1978年被引进中国电影市场,当时曾引起极大的轰动。一时间,杜丘和真由美成为那时学生们评判异性的标准,电影中帅气的男主角和美丽的女主角都成为一种时尚的力量。此外,电影中那些悬疑、刺激的镜头足以让大家看得热血沸腾,而《排球女将》中的女主人公小鹿纯子刻苦训练、奋力拼搏、活泼可爱、聪慧坚强、青春靓丽的形象更令男女生喜爱,这些气质也非常符合当时学生追求理想、积极向上的心态。“能从电影里了解到国外人民的生活方式、穿着打扮、说话方式,我们感到很新鲜。”何安说。阿兰·德龙饰演的佐罗更是那个年代女生的最爱,“女生特别喜欢这样的男性角色,但都不敢说出来。”再后来到了八十年代末,费翔让学生知道了什么是“混血儿”,齐秦向大家展示了“狼式发型”,小虎队让大家见识了“霹雳舞”;当年最火的歌是《大约在冬季》《冬天里的一把火》《青苹果乐园》……
八十年代末来自宝岛台湾和国外的新鲜空气,让那时的学子初尝开放的气息,另一个精彩多元的时代也在变幻的音律中渐渐拉开帷幕。
三、九十年代的校园:摇滚 民谣 《大话西游》
九十年代中期盗版VCD开始流行,大学生通过盗版碟、录像厅等渠道,慢慢接触到很多港产片,他们如同进入了宽松、自由的空间,新事物扑面而来。虽然当时全国最火的影片是美国的《泰坦尼号》,但是对大学生而言,这部大片的意义比不上香港电影《大话西游》。国内的大学生并没有看过同类型的片子,《大话西游》彻底颠覆了他们心目中对电影和文学的看法,于是这部电影慢慢在各大高校之间通过口耳相传的形式流行起来。九十年代大学生的回忆是beyond乐队的《光辉岁月》和香港四大天王的流行音乐,当然还有内地小生毛宁的《涛声依旧》。那个时代,大家听音乐多还是磁带和CD碟,随身听和CD机依然是学生背包里的必备品。谢霆锋、梁咏琪、郑秀文、张惠妹等在90年代末期逐渐出现。当然在九十年代不得不提的是摇滚乐的流行和普及,它给当时的年轻人带来了更加个性化的体验。摇滚音乐传达出的对爱情、梦想、自由的希望与当时大学生的心境高度一致,摇滚歌手成了九十年代学生追随的偶像。“摇滚乐能表达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包括对生活、社会和政治的看法。”1996年就读于湖南医科大学的柳明这样告诉本文作者。在柳明眼中,摇滚乐能提供给自己一个直面自我和社会的视角,让人更真诚。柳明是在大学时期接触到摇滚乐并自学吉他的,目前已为人父的他希望以后能出一盘自己弹唱的音乐专辑送给女儿听。
1997年进入北京大学的范柯对于《大话西游》在当时的大学生中的热传,有这样一段回忆:周星驰去北大演讲,全场集体背诵电影中那段经典台词:“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在范柯看来,当时的大学生喜欢周星驰电影的原因,首先是无厘头式的搞笑区别以往;但深层次的原因,是”很多北大学生的品味与社会上的普通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没多大差别。与八十年代的大学生相比,九十年代中后期入学的大学生的精英意识已经消退了,受物质主义的冲击,大家没有了优越感。而周星驰的电影正好传达出了小人物的悲喜、幽默及自嘲,这一切刚好贴近了当时大学生对自我的理解,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了,也和电影中的小人物一样有着三千烦恼丝,而电影刚好引发了大家的集体鸣。”范柯对麦可思说。再后来,很多北大、清华的学生流行在“大话西游bbs”上聊天,该bbs用《大话西游》女主角紫霞的名字作为域名(***)),可见这部电影对当时大学生的深远影响。
四、21 世纪的校园:互联 欧美日韩 自制视频
2005年之后,那些在欧美本土受到欢迎的电影也能第一时间来到大学生身边,迎合了学生们探求世界的欲望。《变形金刚》《第九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这些电影均因制作精良、场面宏大、情节多元、引人深思,受到求新求变的大学生的喜爱。曾在苏州大学读书的方君告诉本文作者,惊险、瑰丽的画面先不说,电影所传递的对现实和人性的思考和对个体的反问,令人触动。当下学生普遍对未来充满迷茫,在这样的状态下,学生询问自我的意义显得尤为迫切。而对于2007年进入大学的蔡麟和他的同学来说,那些具备末世、奇幻、悬疑情节的电视剧集也是大家的最爱,《迷失》《英雄》《权力的游戏》等任何一部剧集都值得他们每个星期在宿舍坐等出新。对于新技术、新视觉的多重体验是21世纪大学生追求的,同时,大学生作为社会最活跃的群体,对物质和精神的选择都反映着时代的特征。“我是谁?”“我想做什?”的迷思在21世纪越发多元的价值选择中也终究可以暂时凭借音乐和电影得到安抚和些许启发。相比上世纪,此时更加轻松、自由的校园环境促使学生对新事物快速理解与接受。同时,“没有恋爱的大学是不完整的”概念流行于高校,爱情这一永恒话题,如今随着流行音乐变得更加直接、令人向往。
随着视频网络化和拍摄工具的普及,与“大片”同时流行的还有独属于大学生的“微电影”及个人视频。虽然草根气十足,但至少有诚意,有创意,敢于挑战“权威”。这一点超越了诸多不断走在退步道路上的国内大片导演们。从另一方面看,对个人意见的表达和对主流话题的戏谑也是这个时代大学生展现自己存在感的一种方式,他们对自我身份的焦虑和价值的不确定让“屌丝”成为一种莫名骄傲的自嘲和“精神支撑”,与九十年代相比更甚,他们在不知是迷雾还是雾霾的空气中努力着,等待他日“逆袭”的可能。
从八十年代的“精英”到21世纪的“屌丝”,从革命浪漫主义、集体主义到追求思想解放、价值多元、个人表达,电影和音乐在大学校园的流变也见证了每个时代社会精神面貌的变化。大学作为一块精神的沃土,能为学生提供怎样的精神世界,这是大家一直追问的命题。当下正值信息全球化,校园是否能够为学生提供精彩多元的文艺空间,鼓励学生成为艺术的创作者、思考者,足够好地培养学生的文艺情怀呢?或许时间终能见证一切,未来的光影声色也将由现在的大学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