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个念头,到自己第一个工作单位的旧址去看看,如能拍几张照片留念,以后也是跟儿孙辈吹牛的本钱:long long ago……
1982年大学毕业,我有幸被江苏省国防工办分到小三线971厂(新苏机械厂),厂址在今安徽省广德县柏垫镇东南五公里的山沟中,为江苏在安徽的两个“殖民地”之一,另外一个是940厂,八十年代迁回江宁(今南京造币厂),971厂八十年代也迁回无锡马山。
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在山沟里生活,确实需要点勇气,尤其是家不在厂里的人。厂是从无锡内迁过来的,员工大部是无锡人,其余的是苏州、镇江、泰州(三泰地区)的知青和芜湖的一些干部子弟,征地后也有部分当地的农民转成了工人。每周厂里有往返无锡的班车,一周跑两趟。如果有急事要处理,交通就十分麻烦。从厂区到柏垫这五公里路程必须步行,当然如果认识驾驶班的司机能搭上便车那是另一回事,反正我在那里的一年都没有这样的幸运。柏垫到广德已经通了农公车,但少得可怜,傍晚四五点钟就没车了。从南京到广德的公交车一天一班,要跑几乎一个白天,到广德时刚好就过了有车到柏垫的时间,接下来的活很简单,二选一,要么在广德住一宿,要么就到215省道上拦过路的卡车。拦车是个技术活,根本不象西方人那样,待在路边见车过来竖起大拇指,车就乖乖地停下来,司机探头出来彬彬有礼地问一句“Can I help you?”。拦车者要有赖在路中央不怕被车压的勇气和精神,好在那时车不是很多,除非司机瞎眼了,一般还压不到拦车人,有危险但危险系数不是很大。可车常常是不肯停下来的,就是停下来明白你想搭载,也是加大油门绝尘而去,能客气地把你带上走一程的那绝对算有菩萨心肠的了。一年里我拦过两回车,一回前往广德,从柏垫开始沿着公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车,一回从广德到柏垫。拦车这活想起来还是跟知青学的。
如果光交通不便但信息畅通,情况可能会好一点,大家也就不会不安心在那里工作。可惜那个年代通讯是一大问题,这么说吧,我在那里一年没能对外打出一个电话。1983年安徽皖南大水,大雨滂沱,厂里所有的大路都被山洪霸占,我们三个同学被围困在位于一山头上的宿舍里,断电断水与世隔绝三天,外面是什么情况毫无所知,第四天,雨停了,朱鸿利自告奋勇下去探路,对于我们来说他就象诺亚放出去的鸽子,以后饿不饿肚子就看他这一探了。他拿着一根棍子下去,不久回来告诉我们,路是可以走了,但大水不光冲毁了路面,而且造成了不少人员伤亡。大水总算退了,我们从山顶的居处下来绝对有诺亚他们的骄傲和快乐。
百度地图告诉我,从G25溧阳天目湖出口下高速,可GPS说从溧水白马出口下G25更近。一路要依赖GPS,还是信它的吧。从回程来看,百度更正确点。
下了高速,我们走的还是当年从南京到广德的路线,有人可能要跟我抬杠,你都靠GPS走路,怎么就知道是老路呢。嘿嘿,要知道老马识途,因为我们开车经过了白茅岭农场。这个农场其实就是上海建于安徽郎溪和广德交界处的一处劳改农场,或者说是监狱,以前经过觉得非常萧杀,森严壁垒的样子,现在那里平和了许多,店面林立,象一个建制村镇,正式牌子上写着“白茅岭农场”,有点象锁石那边的农家乐了。二十八年尽管弹指一挥间,变化还是巨大的,只是那条路似乎还是过去的那条路。从长远规划来看,象监狱这样的地界还是建得远点好,否则就象南京老虎桥一样要动迁了,拘押过的人想怀旧都难。
车子开到215省道时,我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景象。以前的路似乎是在山中开出来的,两边很少建筑,现在没了山的影子,连季节河都被房子挡住看不到了。从柏垫车站搭乘了两个住在新苏厂附近的村姑,按她们的指点顺着一条水泥路前行。村姑告诉我,厂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房子都已经拆光。听这话我还将信将疑,那些房子可是战备时期建起来的,换今天说不定还能得鲁班奖呢,水电都是齐备的,利用起来还是很不错的资源,为何就拆了呢?
水泥路到了分叉的地方,左转去6.3空难纪念地,直行往971厂遗址,路当然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了。当年农民的泥巴房(我称它为干打垒)还有遗存,更多的是不断竖起的两层小别墅式农舍。
干打垒
农家新居
厂区大门剩了两个砖柱子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笑对世态炎凉,所有的房子确实都已经拆光,只剩下地基告诉着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辉煌。如果是帕特农神庙,尽管残破,石柱林立的外壳尚保存着昔日的风韵,让人们争相给她留下各个角度的风姿。可我眼前的遗址却破坏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我不屑让镜头暴露在风尘中。凭着记忆我认出哪里是招待所,哪里是食堂,哪里是厂部。车开到往五、六车间和十一车间(也就是后半年我们住宿的方向)的三岔路口处我停了下来,再往前开已经没有意义。水泥路面风化得厉害,以前有房子的时候路边的排水沟流水潺潺多少是道风景,现在房子没了沟也干涸了,可这道沟与路却构成悬崖峭壁,万一不留神掉到沟里也不是闹着玩的。
路上遇到两部带苏B号牌的轿车,驾车者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样子,拖家带口,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厂里的子弟,可能跟我一样有着怀旧心理来老厂址看看。厂里原来的工人以老三届那个年龄层的为主,他们的孩子刚好就是那两个驾车者的年龄。有不少孩子生下来就跟父母生活在这山沟里,这里残留着他们童年和少年的记忆。
厂门口外面尚遗存着两栋楼没有拆除,里面都住着当地的农民。
这栋是当年的单身楼,现在几乎成了猪圈。
这栋以前好象是成家者们的宿舍,有个工友就住在这里,他们一家是从四川大三线支援过来的。据现住户说他们是从政府手里拍卖来的,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只是门窗换过而已。
说起厂房夷为平地一事,当地人告诉我,这是政府的意思,为了还耕为林。据说以前也有人想利用厂房开服装厂的,当地干部要价太高吓退了投资客。她说她也是在外打工的,她的感觉是这里的干部与她打工地区的干部不可同日而语,素质太差,有什么样素质的干部就带出什么样素质的村民。
说起素质我想起当年在厂里时听到的故事。在山沟里建工厂,自然要修路架桥,桥架好了,农家孩子们就多了个玩的去处。常在桥上玩总有故事要发生,一次有个孩子不当心掉到了桥下的河里。本来这是家长监管不力,如果在西方,家长可能就要受到惩罚。可他们倒好,拉了一帮子村民把路堵了,不让厂里的车辆人员进出,提出索赔要求。理由呢?“你们不修桥我们的孩子就不会上桥玩,不上桥就不会掉下水,不掉下水哪能淹死?”厂里给他们闹得受不了,只能赔款了事(我一直觉得厂长经理不好当,这个故事可能就是发端)。那个掉下河淹死的孩子如果活到现在也四十出头了吧,可惜的是人没了,桥还在。不可预见的是这样的桥还要存在多少年,现在如果再有孩子乃至牲畜掉下河,该找谁去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