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纳凉故事:一个好队长
夏夜,满天繁星,村前稻场上经常聚集着许多乘凉的人。近年来家家户户都有了电扇、空调,青年人和小孩就不大来了。一些老年人因为嫌电扇、空调吹的风太凉,只要天一黑,还是一如故往的拎把椅子,揺着芭蕉扇到稻场上去乘凉。大家一边享受着悠悠的自然清风,一边回忆往事,谈古论今。他们回忆过去的痛苦和欢乐,大骂当年的歹人做恶事,赞扬当年的好人做好事。今晚他们谈的主题是我们村上的一位好人,从初级社到高级社的一位好队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直到皓月偏西,才摇着芭蕉扇回去了。大家说的好队长我是知道一些的,不过不太详细,根据大家的回忆,现在记录如下:
大家说的好队长名字叫:王青山,外号;矮老头。江北人,他一生命运多舛;早年来到柏垫做木匠手艺,经过多年勤劳勤俭的打拼,竟攒下了八九亩上好的河水田 。农忙种田,农闲做手艺,夫妻二人带三个孩子,日子过的倒也滋润。他为人正直,帮困扶危特别热心肠,远近的村邻只要遇到困难,他是不请自到,以助人为乐事。
就是因为他的热心肠性格和比较殷实的家境 ,被歹人利用,给他本人和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熟识的一个江北人,在柏垫打工多年,到年终要回江北老家过春节,就到财主那里借几百块大洋,说是过了年购买一批家织布来柏垫销售,要请王青山作担保。王青山二话没说,爽快的答应了,就在契约上画了押,签了字。契约上说明;如借债人不能按时还钱,由王青山付清本息。过 年后,正月完了,沒有见到江北人来,二月三月完了还是没有见到江北人来。债主急了,天天上门催要,王青山没有办法,只好到江北去找那个人要钱。到江北找到那个人后,把情况一了解清楚,此时的王青山如五雷轰顶,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原来,这个江北人根本不是借钱回去作本做生意,而是用从江南骗回来的几百块大洋买了几亩地,盖了几间新房子,再也不去江南了。在当时那个社会,是没有任何一点希望能把钱要回来的。王青山满腔悲愤地回到柏垫,把自家八九亩田卖掉后还借了一些钱,还清了债务。卖掉了全家赖以生存的水田后,王青山从此成了无产阶级。他苦笑着说:不要紧,只要有一把小斧子,做手艺餓不死!
没有了土地,光靠做木匠活,也只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家五口日子过的是备尝辛苦。古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着,他的热心肠又给他惹下了塌天大祸;一个严冬的晚上,他看见一个叫花子没有盖被子,在人家屋檐下和衣而睡,冻的瑟瑟发抖,不觉顿生怜悯之心,就把这个叫花子带回家,拖几把稻草,安排在灶门口睡下。第二天早上一家人都起来了,那叫花子还没有醒,夫妻俩就到外面干点别的事。回来的时候叫花子已经走了,还把他家里唯一的一床棉被也偷走了。他一家五口,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挤在一张床上,下面垫的是竹席子,上面共盖这一床被子,现在被子被偷走了,晚上一家人再睡哪里?他老婆又气又急,竟上吊自杀了。从此以后他带着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日子苦似黄连。尽管自己的日子再苦,遇到別人有什么困难,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热心帮助别人。
从初级社到高级社的几年里,我们这个生产队是他当队长,农业活、副业活他样样精通,头脑灵活,相信科学,会经营,为人正直,办事公道,大家都听他的话,服从他的指挥。
全队一百多亩水稻连年丰收,还抽出部分劳动力外出搞副业,年年养几千只鸭子和兔子,还在荒山上种植桐籽,杉树,茶叶等经济作物。在大河边上的二十多亩旱地里,种上山芋新品种;“胜利百号”和花生。金秋时节,社员们面带丰收的喜悦,分稻谷,分山芋,分花生,往家里背的背,驮的驮。由于开展副业生产,有挣钱的门路,到了年终每户都能分到多少不等的现金。当年在荒山上栽的杉树,到七几年都有小水桶一般粗细了,砍伐的时候,大家都念叨说;这些杉树还是矮老头留下的纪念呢! 从大集体那会过来的人,只要一提到搞集体时候的生活,都是闻风股颤,不堪回首。唯独我们村老人,对矮老头当队长的那几年还有美好的记忆。
1957年苏联老大哥放了个么吊卫星,中国的一些半吊子小兄弟,就24小时把放卫星掛在嘴上,水稻放卫星,小麦放卫星,连冬瓜南瓜都放卫星。到生产队来的干部官不大,一个个脾气都不小,训斥,打骂社员是家常便饭,有敢顶嘴的,还会被吊起来。 矮老头被训斥了几回以后,含着眼泪说;我老了,跟不上趟了。以后上面又指派了一个年轻人当队长。
1958年共产风、浮夸风愈刮愈烈,我们队在上级安排下,一定要放个水稻高产卫星;把十几亩黄稻棵拔起来堆到小学前面的一亩五分田里,全体男女社员干了几天几夜,到收割的时候,上面还派人来“监打监收”,最后一过秤,我们队的这个“卫星”还是没有别人放的大,来的几个干部骂骂咧咧的走了。不久,干部叫社员要搞小株密植,秧要栽成1X1寸,说是上次“卫星”至所以没有放起来,原因有二;一是高产措施不到位,特别是没有密植。二是思想保守,没有敢想敢干,只有人有多大胆,地才能有多高的产。
接着农村搞什么组织“军事化”,把农民统统编成班、排、连、营。这些班、排、连、营长们,一个个都搞个红布做的篐篐套在手臂上,走起路来雄纠纠的。老百姓成了一群群被他们任意驱赶的绵羊;抽一批青壮年到独山去挖煤,一批到庙西挑矿石回来炼铁,还抽人去砌高炉,进山伐木烧炭。田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妇女老人在劳作。矮老头看了伤心的说;这样搞下去怎么得了啊!田里没得收,大家吃么事呀?
1958年的10月份,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同时成立了。为了方便干部指挥社员“搞生产”,就搞移民并村,把住在山冲里,山边上的一些分散住户的房子拆掉,把人统统赶到大村子上,几家挤在一起。一日三餐,家家派一个人拎个饭桶,到食堂打饭。憔悴的矮老头,也是一日三餐挾个饭盒子到食堂去打饭,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无尽的忧愁。
为了把大跃进搞的如火如荼,强大的政治压力是少不了的;在解放前只要是和国民党沾上边的人,都被抓去审查,一根长绳子上一栓就是几十个人,几个民兵押送去城里,被抓去的多,回来的少。有一个国民党老兵,姓张,是抗日那会被抓壮丁出来的,后来在我们村落了户,被以“伪兵痞”的罪名绑送到“土劳改队”(土劳改队是没有判刑的人,在那里被强制劳动)。天天在大塔背毛竹到独山,背少了挨打,走慢了又挨打,又餓又累,只个把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放回来第三天就死了,干部来说;这个伪兵痞死了好,不许家属哭泣,家属要用床铺板钉个匣子安葬死者,干部说;不行!拖出去埋了! 矮老头听说后大怒,骂道;我去钉,看哪个GRD能把我怎么样!活人是伪兵痞,死了还是伪兵痞呀? 可怜的老张要不是矮老头,死了连一块板子都没有。
到年底,拼命吹起来的大氣球破裂了,升了帐的钢铁元帅,上了报纸的“粮食卫星”都现出了丑陋的原形。“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美梦也被打回到现实;公共食堂没有米下锅了!先是号召全民到野外採集“小秋收”,又号召“瓜菜代”。把从山上挖回来的金刚刺根,打成粉煮成糊充饥,这玩意好不好入口还是另外一回事,问题是这玩意吃下去,想顺利排出来就非常难了,特别是老人和小孩。
到59年春天,食堂经常是“老少不供应”,有时候干脆不烧锅,大部分人都得了浮肿病,老弱病残开始成批死亡。只要是死了人,拄根棍子的矮老头都会去帮忙安葬。有一次食堂好几天没有开火,到再开火的时候,来打饭的人都互相问;怎么没有看到矮老头来打饭呢?有人难过的说:矮老头已经过世好几天了。
2016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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